飲飲食食又一天，談【飲食男女】

Eat Drink Man Woman

從來對李安的電影不太感興趣。 【臥虎藏龍】的成就顯然被低估，還惹來「拍給外國人看」的垢病，算是深得我心，但還談不上鍾愛； 【喜宴】則一般格局，部份支節有味道，整體則不算成熟； 【冰風暴】在1998年挾康城最佳劇本獎來香港上映，看罷沒什麼感覺，那種諷刺中層生活的筆觸不太強，James Schamus向來也是以劇本平穩見稱，沒有神采不足為奇。

對上的三套電影已是很久之前看了，以致我對李安提不起興趣，直至今個月，因為要看楊貴媚，借了 【飲食男女】看，結果，反而是令我最失望的一套作品。

【飲】片當然不是差的作品，但很多地方的處理，令筆者感到很不舒服。飲食是中國國粹，郎雄是大廚，但每次一家人吃飯也十幾二十道菜，未免誇張得來欠說服力，其目的當然昭然若揭，為了show中國廚藝給老外看；楊貴媚飾演的老處女大姊中後段的行徑，可謂令人「目瞪口呆」，突然已濃妝艷抹姿態出場，以表示她「走出過去的壓抑站出來」，當中毫無轉折之餘而突兀，而且，角色的成長及改變，也不用一定要改變形象吧? 怕觀眾不明嗎? 還是信不過楊貴媚可以演技搭夠?

影片看似開放 (吳倩蓮的形象、性觀念、生活態度)，實則保守 (吳倩蓮最終回歸家庭照顧父親)，當然，有人會認為大姊楊貴媚及三妹王渝文的「出走」是影片「進步」的表現，但王渝文的一段是篇幅最少的，「避重就輕」之餘，令影片基調回到吳倩蓮的戲份身上；楊貴媚一段也是男主角為了愛人而回歸宗教作結，實合乎西方人 (甚至東方人) 的所謂正確價值觀。而那些「出走」片段，目的也是為了影片最後的高潮戲，但郎雄及吳倩蓮的對白也平淡乏味。

李安要拍通俗劇，我當然沒有問題，但那些起承轉合的架構，筆者所要求的只是內裡的細節豐潤度，但【飲】片在這方面可說是最弱的一環，所以當歸亞蕾出現時，突然打起輕鬆的配樂，也令觀眾無法抓回樂趣了。

全片最可觀的是楊貴媚的演出，雖然角色描寫平板，但她也力挽狂瀾，令人可喜，果然是中影公司九十年代的重心人物。其餘的，你不能說拍得不好，但就是令人不舒服及沉悶，很出力似的，觀眾也看得辛苦。

本文寫於2004年3月

2004電影節推介: 有心有情【地下情】

Deiha tsing/Love Unto Waste

一年一度的香港國際電影節即將舉行，也是各影迷引頸以待的時刻，相信各位已差不多選定了要看的影片，最近也和網友交流了會看什麼什麼電影。這套想看，那套想看，另外一套也想看；相互推介，你一套我一套，結果有十萬八千套。是的，那些新片根本沒看過，說什麼「推介」也是廢話。但若要推介一套自己看過，而又不算熱門的影片，我會毫無疑問推介【地下情】 。

或許有人會問， 【地】片不是1986年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劇本及女配角麼? 不是熱門是什麼? 是的，你這樣說當然是熱門，而且還有周潤發及梁朝偉主演，更是so-called popular film。但各位不要忘記，現在已是2004年，當今年輕的影迷，可能還不知【地下情】是什麼影片，而此片當年票房更是「仆街」之作，上映14天，只收500多萬。

1986年的確是華語電影的豐收年，中國有田壯壯的【盜馬賊】 ，台灣有侯孝賢的【戀戀風塵】及楊德昌精密的【恐怖份子】 ，香港則有方育平結構巧妙的【美國心】 ，以及婉約動人的【地下情】 。

關錦鵬至今已拍了九部長片，筆者看了其中五部， 【地下情】極有可能是導演最佳之作品。 【脂脂扣】美術設計奪目，但充其量只是一般媚俗的愛情文藝片，導演企圖對比古今愛情價值觀，但蒼白的細節補救不了野心的主題； 【紅玫瑰白玫瑰】配樂及美術出色，但內容又是空洞無物，除了陳沖，葉玉卿及趙文暄根本不知自己在做什麼； 【愈快樂愈墮落】攝影不俗，曾志偉及陳錦鴻對手戲偶有神來之筆，是平穩之作；最難頂的，莫過於【有時跳舞】 ，影片太過high-concept，但也是內容貧乏不堪，幻化的攝影救不了劇本，而以李喜欣的角色諷刺中產階級及功利之人，更幼稚得令人發笑；所以筆者更覺【地下情】實在、深情、但同樣令人沮喪，更形真實。

【地】片真的有很多感人時刻，如蔡琴唱歌、金燕玲飲泣、金與梁朝偉做愛、及尾段梁與周潤發剖白自己的人生等。樸實的攝影風格、節制的camera movement、靜靜的配樂，皆成為配角，放手給劇本行先，令故事味道更「出」，造成一部沒有加油添醋、細節飽滿、寫實的愛情文藝片。如果你認為【心動】是好看的話，那麼【地下情】便是很好很好很好看。

當然， 【地】片也有本身的缺點，例如在寫實風格夾雜太多文藝腔對白，那些講政治氣候的對話太突兀，沒有依循原本對白故事流暢地表現出來，溫碧霞後段的解畫也太造作 (這部份本人覺得是導演怕觀眾看不明才出此下策) 等等。

但這些缺失，根本不是大問題。相反，影片不但誠意洋溢，而且感人至深，筆者在看過有限的文藝(愛情)片中，暫時還未找到一套電影超越【地下情】 。

本文章並非要分析【地下情】 ，因為影片值得分析及談論的地方太多太多，筆者只是希望各影迷如果未看過【地】片的話，記得找緊今次電影節的機會，在戲院感受其誠實/真實/感性的魅力。

P.S.: 本文寫於2004年3月，另2005年2月作出修訂


附圖: 在【地下情】中，金燕玲與梁朝偉激烈地做愛一幕