愛到分離仍是愛 --- 感受【紐約，紐約】

New York, New York

文: Butcher

前言

說到史高西斯，影迷大多會提起【的士司機】 (Taxi Driver, 1976) 、 【狂牛】(Raging Bull,1980) 或【盜亦有道】(Goodfellas, 1990) ，很少人會提起【紐約，紐約】(New York New York, 1977) ，因對此片的評價大多不佳。而看【紐約，紐約】可說是因為舒琪先生，從一本電影書籍得知這是他最愛的十套電影之一，因而對這套電影十分好奇，這套被稱為史高西斯的失敗之作，何以會得到舒琪先生的歡心呢? 恰巧電視台在深夜播放此影片，特地挨夜收看。結果如何? 不只沒有浪費時間，還慶幸沒有錯過這部極度被低估的作品，在此多謝舒琪先生。


向歌舞片致敬之作?

【紐約，紐約】可說是一套向四、五十年代歌舞片致敬之作，史高西斯亦不諱言其影機的運動是向米高•包維 (Michael Powell) 及維生•明尼里 (Vincente Minnelli) (本片女主角麗莎•明尼莉之父) 借鏡，人工化的佈景及燈光運用都有舊時代的影子，雖然如此，電影的內容及形式卻和四、五十年代歌舞片大異奇趣。片廠年代的歌舞片都有著特定的形式，精心設計的舞蹈為觀眾帶來視覺的享受，故事亦非常簡單，通常都是愛情故事，充滿歡樂，男女主角邊唱邊跳，最後必然來個Happy Ending，以迎合觀眾的需要。

【紐約，紐約】的形式可說有點反類型，男女主角不會突然起舞，不過這當然與主角的身份 (男主角Jimmy為Saxophone手，女主角Francine為歌手) 及本身為Musical Drama而不是純Musical有關，致令歌舞的場面沒有突兀的感覺 (這裏不是說歌舞片處理歌舞場面的手法不佳，只是描述史高西斯的取向)。而內容上亦不旨在取悅觀眾，我們看到的是男女主角不斷的爭拗，並沒有將愛情浪漫化，可見史高西斯想要訴說的是一個貼近現實的愛情故事。所以影片最後亦沒有一個Happy Ending，男女主角不選擇復合，有違一般的歌舞片，當然，一段 “Happy Ending” 的歌舞場面就有十足的反諷意味。

所以，與其說【紐約，紐約】是向歌舞片致敬之作，倒不如說是史高西斯為這類型添上現實色彩的作品。不過， 【紐約，紐約】的不同之處就正正是其失敗之處 (這裏指觀眾的反應)，沒有討好的故事和人物，票房滑鐵盧在所難免。當然，票房並不能反映一套影片的質素，在二十幾年後的今天， 【紐約，紐約】已是一部值得細味的作品。

換言之， 【紐約，紐約】的重點是放在故事本身，集中描寫男女主角的愛恨離合 (這也不代表影片沒有視聽享受，一連串Big Band Sound已叫人聽出耳油)。劇情其實非常簡單，男女主角邂逅 --- 分手 --- 重逢，基本橋段是男女主角爭拗 --- 和解 --- 爭拗 --- 和解，導演就是透過重覆這個橋段來建立影片的基調及內在節奏。若果落在次一級的導演手上，影片或會陷入停滯不前的死胡同，而史高西斯之所以為大師，就在於其控制影片節奏得宜。


內在節奏

片首一段男女主角的邂逅戲長達二十分鐘 (First cut的時候還長達一小時)，我們看到的是Jimmy (羅拔•迪尼路飾) 不斷纔繞Francine (麗莎•明尼莉飾)，卻不感到冗長，喜劇感更因兩位演員之火花而產生，而Jimmy的性格亦立體地建立了，輕浮、自大又死纏爛打。由這段戲開始直到Francine有了BB之間，兩人之間的爭拗是從不間斷的，但我們絕無感到雙方有半點怨言，兩人大多是口舌之爭，打情罵俏多過惡言相向，如Jimmy千里迢迢追回Francine後的對話，求婚以及綵排等幾段戲。除了兩演員的出色表現外，導演刻意以輕鬆明快的節奏及強烈的影機運動來拍攝這幾段戲，致帶出濃厚的喜劇及幽默感。

要注意的是自Francine因懷孕及離開Jimmy，而後Jimmy賣掉樂隊之後，整套戲的節奏就開始慢下來，與前段形成對比，影機運動也隨之減少，配合男女主角無言而對，進入冷戰的劇情。對於一對情侶而言，爭拗是一種溝通，一種樂趣，縱然Jimmy與Francine之間的爭拗減少，感情卻不進反退，我們可看見Jimmy回到紐約之後與Francine欲言又止，在Harlem Club拒絕讓Francine上台表演。風暴前永遠都是寧靜的，Jimmy的怒火 (妒火?) 終於爆發，事業的失敗，對Francine成功的妒忌超越了他的愛意，Jimmy亦曾經說過，一是讓他在Harlem Club演奏，一是要他棄掉他的Saxophone，對他而言，音樂始終比女人重要，縱然他曾經將Francine放在第一位。

最後的一段重逄戲的節奏亦隨著兩人感情而變化，一切都變得寧靜、淡然。最叫人難忘的當然是兩人的結晶品“New York, New York”，一邊見證兩人的離合，一邊連繫著兩人的感情 (Jimmy憑此曲取得一點成就，Francine亦在回歸紐約時獻唱此曲)。最尾的一場戲亦是全片最令人感動，透過幾組對主角的特寫鏡頭，可窺見思前想後，兩人都感到太了解對方 (Jimmy亦說過“都是不要再爭論了”)，為何還要復合呢? 愛到分離仍是愛，縱然沒有Happy Ending，但觀眾卻不會感到哀傷，因我們看到的是一段昇華的愛情，一個貼近現實的愛情故事。


Travis，Jimmy，Jake

史高西斯除了為類型添上現實色彩之外，也帶著一貫出現在他影片的男角。Jimmy這角色的性格可說是史高西斯那時期的典型，難以與女性相處，自以為是，妒忌心重，此類性格皆可見於【的士司機】裏的Travis Bickle及【狂牛】裏的Jake La Motta，和Jimmy一樣，他們心裏都有一股力量或不滿像火山隨時爆發，而他們是控制不了的，每次都要釋放後才能平復，像Travis之大開殺戒，Jimmy與他最愛的女人離婚，Jake生活潦倒、妻離弟散。

這樣有缺陷的性格相信不會在傳統荷里活歌舞片出現，也難怪有人認為Jimmy的性格令人討厭，更可說是有點歇斯底里，但他卻依然有討好的地方(或只對Francine而言)，如他千里迢迢追回Francine，為他倆作曲，送花等等，Jimmy是有其缺點 (甚至多過優點)，但每個人在現實裏的另一半都是這樣，而愛一個人，在欣賞他的優點之同時，也要容納他的缺點。

至於迪尼路的演出，本人認為確實是演活了Jimmy這個恃才傲物的角色，除了靠其純熟演技外，也依靠他個人的明星魅力，若換了其他演員，確實可能會影響本人對此套影片的觀感，始終好的電影亦需要好的演員，再好的劇本，更好的對白，若沒有適當的發揮也無補於事。當然，這種帶點歇斯底里的演繹方式，不是每個人也喜歡的，但卻是本人最愛演出的其中之一。


後話

總括而言， 【紐約，紐約】是一套令人容易消化的作品，觀眾單是欣賞演員的火花，華麗及人工化的佈景、燈光，悅耳動聽的Saxophone、麗莎•明尼莉的歌聲(尤其是主題曲 “New York, New York” 更是百聽不厭) 及Big Band Era的音樂，已叫人樂在其中。若果喜歡看童話式的愛情故事，此片或不是你杯茶，但若喜歡看成熟的愛情故事，本人極力推介此片，看後必然有所感觸及領悟。當然，看後喜歡不喜歡，It’s up to you, New York New York!


本文寫於2003年8月



文: 阿SUE

直至目前為止，我只看了十套史高西斯的作品，而【紐約，紐約】是我的「次愛」，尤在【狂牛】及【盜亦有道】之上。

其實，除了「Happy Ending」這段戲不太合我胃口外，其餘部份，對我來說，毫無冷場，但第一次看時，給我的感覺，就是「史高西斯竟然這樣拍」。

原因之一，整套影片不計「Happy Ending」的場面，也長達135分鐘左右，而史高西斯竟然把內裡八九成的時間，純粹表現Jimmy及Francine二人關係的interaction，沒有一些很強的storyline or plot，只以一段段的關係、一段段的對話，來連貫整套電影。比方說，男女主角的結婚、誕嬰、離婚場面，可以大造文章，但導演把它們完全淡化。

而且，全片只見二人不斷的爭吵、頂撞、鬥氣、打鬥、關心、甚至「靜默」，這些東西，就是在影片「反反覆覆」地翻滾下去，形成一個內在結構/節奏。所以，Jimmy與Francine，只是不斷的爭拗 --- 和解 --- 爭拗 --- 和解，我們表面上根本看不到他們關係的「進展」(所謂結婚/生子/離婚，導演也沒有explore)，換言之，導演一開始已solidated了他們「愛侶」的關係，而在這個反覆的架構上，捕捉/發掘他們的性格及心態。

所以， 【紐約，紐約】令我最深感受，就是它的結尾，男女主角分手，雖然是如此動人、如此「無言以對」、如此遺憾，但它不是因為一些情節堆砌的累積而形成；恰恰相反，它以反覆迴旋的對白/動作/表情，深化一段關係，令我們對兩人了解更深，而捨不得他們分開，而總覺遺憾；當然，結尾的取向，以觀看的角度，是比較「喜歡」的。

是為感言。


P.S.: 筆者認為Jimmy的角色塑造是罕有地立體，而Jimmy與Francine的對手戲，也是筆者在有限的觀影經驗裡，罕有地精彩極致，但礙於「腦力」問題，就此閣筆，待將來有時間，再與影友詳談


本文寫於2005年8月27日